男耕女織，是傳承數(shù)千年的中國傳統(tǒng)的生活方式，手工紡織更是一個農(nóng)家女人必須掌握的基本生活技能。然而，流水般的時光，淘去了很多東西。高效率的現(xiàn)代化紡織技術(shù)，幾乎淘汰了純手工紡織技藝，如同許多農(nóng)耕時代的傳統(tǒng)耕作技藝的命運一樣，手工紡織已淡出人們的視線，那農(nóng)家堂屋里傳出的有節(jié)奏的機杼聲，也早已成為從鄉(xiāng)間走出的農(nóng)家子弟的童年記憶。

    “扎花描云不算巧，紡花織布才算巧。”在南陽市臥龍區(qū)青華鎮(zhèn)三李營村，至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。閑來就織幾塊土布送給村里出嫁的姑娘或親戚朋友的呂桂平老人說，“手工棉布夏天吸汗、不粘身，冬天保暖、軟和。”

    年逾七旬的呂桂平老人，是目前三李營村方圓幾十里織土布的佼佼者。她織的布平整細膩，“沒有跳蚤邊兒”（即布面上看不出線頭疙瘩），且花樣不斷翻新，被附近“織女”爭相效仿。

    “昔孟母，擇鄰居，子不學(xué)，斷機杼”。《三字經(jīng)》中大家耳熟能詳?shù)木渥?，反映了手工紡織很久以前就已成為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?nèi)容。

    歷經(jīng)千百年的演變和改進，目前人們見到的手工織布機構(gòu)造看似簡單，但機身、踏板、座板、機杼、線軸、卷布軸、梭子等十幾個部件，又使它工作原理頗為復(fù)雜?？棽嫉娜说檬帜_靈活，配合默契。呂桂平老人介紹說，織布人坐在織機座板上，兩只腳分別放在兩個踏板上，一上一下地交替運動，讓兩面繒來帶動兩排錯開的經(jīng)線的上下交錯；每交錯一次，織布人將梭子從左至后或從右到左拋出，梭子吐出的緯線就夾在了兩排經(jīng)線之間。如此反復(fù)，布匹就在“唧唧復(fù)唧唧”中，一寸寸地織出來了。

    呂桂平老人說，目前她家中的織布機至少有上百年了，伴隨她從童年一路走來，承載著她太多的人生記憶。

    老人幼年想學(xué)織布時，母親擔(dān)心她體力不夠，她就常在母親織布時，殷勤地干點零碎活兒，并留心搓花捻、紡花、拐線、漿線等環(huán)節(jié)要領(lǐng)。瞅準(zhǔn)織機空閑的當(dāng)兒，她會踩著凳子爬上比她還高的織布機座位，踏起腳板，依葫蘆畫瓢“哐當(dāng)哐當(dāng)”一番。有一天深夜，她趁母親上床后，點上煤油燈，偷偷織起布來。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趴在織布機上睡著了，就連大人何時把她抱下來也一無所知。

    織布看似簡單，但無師難自通。那時她織的布粗糙不平展，被大人們戲稱“只能作尿布”。母親見她學(xué)藝心切，便在她13歲時手把手調(diào)教，從搓棉花捻子、紡線到染、洗、漿、蒸、棒、接線、上機等30多道工序一一傳授。她說：“我小的時候，所有的女孩都得學(xué)織布，可并不是每個女孩都能織出一手好布。”

    織布的季節(jié)也大有講究，多在天暖花開的春季或天高云淡的秋季，目的是便于晾曬漂洗過的彩線。風(fēng)和日麗的日子，是最宜于織補晾曬的時候，既有利于把線快速晾干，也免得線上過多飄灑塵土。院子里、空場上，一掛掛染好的彩線迎風(fēng)舒展開來，五顏六色，像一道道彩練，構(gòu)成靚麗的風(fēng)景線。

    觀看呂桂平老人織布，如欣賞藝術(shù)大師彈奏古琴，節(jié)奏明快，韻律和暢。坐在織布機前的她，無論是坐姿還是神情，舒張有致，韻致優(yōu)雅，如癡如醉……唧唧復(fù)唧唧。

    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，就是在這樣的機杼韻律聲中，不少人家還織走了困苦，織來了幸福。“織布不僅是體力活，還是繁瑣的手工細活，沒耐心的人織不出好布。”老人笑著說，那個年代，待字閨中的姑娘若能織得一手好布，會在媒婆口中博得心靈手巧的好名聲，覓得如意郎君。

    隨著機織布的普及，改革開放后的農(nóng)村已鮮有女孩愿意學(xué)手工繁瑣又賺不到錢的女紅，手工織布這門傳統(tǒng)技藝也走到了行將遠去的邊緣。1967年嫁人后的呂桂平，忙于生計和照料孩子，當(dāng)年陪嫁的織布機也被塵封了41年，直到2008年才又重見天日。

    再次坐到織機上，一切都來得那么自然，仿佛又重回童年時光。不同的是，此時已不再單單是為了生活。“我織的布除了賣，不少都送了人，收到禮物的那些人都很喜歡。”老人說起來，滿是自豪。

    在呂桂平的影響下，丈夫楊榮甫也一度成了“織男”，織布的所有環(huán)節(jié)他都悉心學(xué)習(xí)，甚至在他71歲離世的當(dāng)天，還為呂桂平纏好了一大盤線。在她的帶動下，村里6個與她年紀相仿的老人，搜集來5臺織機，統(tǒng)一安放在她家院子里，每天忙完家務(wù)，都會到她這里伴著說笑聲“哐當(dāng)”一陣子。

    如今，她們織出的七彩棉布，已經(jīng)成了街坊四鄰姑娘嫁人時令人艷羨的陪嫁品。呂桂平老人家的院子也成了村里別有情趣的娛樂場，時不時飛出歡笑聲。村里一些三四十歲的媳婦也開始登門拜師學(xué)藝，就連附近一些村子的婦女也悄悄干起了這一行。

    機杼聲聲，催人上進。村里的麻將攤撤得沒剩幾個了，婦女們?nèi)齼蓛删鄣接锌棛C、會織布的人家里，聊著家常織幾尺布，精神生活充實多了。

    然而，純手工織的棉布雖好，卻賣不上價錢。“織幾天布，比不上替別人薅一天花生的工錢。”呂桂平說，“一個床單賣不了一百元”。而要織出一個成品床單，熟手也要花費一天半。還不算灌筑、過膠等前期工序耗費的五六天時間。“若是出門務(wù)工，每天每人咋不都得掙個百十塊？”

    不過，“只要有人愿意來找我學(xué)，我就會教。把老祖宗的手藝傳下去。”

    望著陪伴她幾十年的老織機，呂桂平顯得無奈：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，掙一點是一點。該消失的東西，早晚都會消失……”???8